挤出生产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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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工厂离上海有两三个小时车程,赶到的时候已经中午,在工厂外面简单地吃了点东西,便登门拜访。

  负责人带着我们参观工厂。工厂占地200多亩,一排排厂房整齐排列,很安静,厂房周围停满了轿车,应该是员工们的。

  整个生产线从投入原料到成品出货,占地两层楼,每层参观廊道一百多米长,完全封闭,禁止拍照,参观者只能隔着玻璃观看。

  流水线完全自动化。负责的人介绍说,仅有的一二十个工人,主要负责看护流水线上的机器和半成品,随时排除一些故障。当然,日常也没多少故障。

  我问负责人整个厂区有多少员工,他说六七百,一半左右在流水线,其余的是研发、市场、仓储、行政等人员。

  当然,我们在厂门口看到了“常年招工”的广告,要求初中以上,18-40岁,月薪超过6000元,依法用工,如果加上补贴,应该更高。

  参访这家工厂前一天,我们都去做了核酸检验测试。进厂之前,门卫不留情面,仔细查看每个人的核酸检验测试报告。见到负责人后,又进一步汇报了我们的情况。

  负责人无奈地解释道,没有法子,地方政府也很紧张,只要出现一例,相关工厂恐怕就得停产,地区生产也要大受影响。我们表示充分理解。

  据近期世界经济论坛的一份报告称,新冠疫情虽导致世界经济陷入发展困境,但也在某些特定的程度上加速了自动化进程。

  报告预测,世界将会迎来一轮“机器人革命”,预计到2025年,自动化将取代8500万个人工岗位。

  新冠病毒肆虐之前,要不要用自动化取代人工,工厂主需要考量的只是用工成本与自动化两者之间,何者更合算。但新冠病毒爆发,大幅度提升了不确定因素,天平迅速倒向自动化一端。

  流水线上需要的员工慢慢的变少,是大趋势。其实早在四五年前,就有报道称,中国大中型企业中,一半以上流水线工人已被机器人取代,这个趋势仍在扩张。

  尚不知何年何月彻底结束流行和危害的新冠病毒,加快了流水线去人工化的步伐。

  我们所参访的锂电池工厂还在招工,似乎工厂用工正在扩张,但正在开动的流水线上却十分空旷,并不是特别需要什么人。

  就其对工人的要求只有初中毕业这点而言,应该都是一些更为初级、未必上得了生产线的工种,这只是趋势中的例外而已。

  资料显示,2017年,中国在校大学生人数(不含研究生、成人本专科生、网络本专科生)为2750余万人,2020年,人数增长到3280余万人。到2018年,1996年出生的人口中,超过半数取得高等教育文凭,此后,这一数据进一步升高。

  考虑到从2017年左右开始,流水线岗位减少和劳动密集型产业加剧外迁因素,实际上富余的新生劳动力,是进入了高校的,因而最近几年都觉得该年度“就业最难”,但问题并不十分突出的。

  新冠病毒之下,老员工的岗位能保住就是万幸,每年冲入上千万新增劳动人口。于是昨今两年的大学生整体就业率,就成了一个不好查阅的数据,取而代之的是各学校各专业的薪水几何,以及有多少多少大学生研究生去当了快递员等等比较花边的数据。

  而最大的可能,是包括部分高校新增毕业生和离开流水线的人员在内的中青年人,组成了统计数据里“两亿多灵活就业人员”的一部分。

  经济现代化的过程,几乎就是劳动力从第一产业流向第二产业,然后由第二产业流向第三产业的过程。

  进入现代社会以来,慢慢的变多的人“不事生产”,饱食终日,无所事事,几乎是一个铁律。

  你可以将他们归入“灵活就业人员”,也能说他们是“无用阶层”,传统上也可以说是第三产业从业者。

  总之,他们既不种地产粮,也不在工厂里炼钢制铁,更不会在实验室搞科学研究,传统上,他们是从事服务业的,是为了工农业可以更加好更快地生产。

  在今天,这部分人还要加上编外教师、带货主播、网络内容创作者、电竞玩家,等等。

  但这些人并不服务于工农业生产,可以说与工农业生产甚少关系,因而很容易被持有传统产业观念的人士敌视,瞬间被深深的敌意包围。

  即便如带货主播这种商业活动,也是“锦上添花”,主播不带货,别人也有相应的购买渠道可做替代,爱如潮水与恨之入骨,一体两面。

  但是必须看到,在这个时代,生存所需的衣食住行(在一些地区,住的成本因稀缺性政策性显得较高,但总体上并不高)等基本生理需求,在一个人的总开支中,占比越来越小。

  譬如在夏天的黄昏,当我路过我家附近的工地时,能够正常的看到河边上坐着一排下班吃好饭的建筑工人,人手一部手机,各自刷着抖音。

  而抖音内容的创作者,绝大多数既不是领工资的新闻工作者,也不是拿稿费的专栏作家,演员的抖音表演也未必有收入。

  他们如果以此为“专业”,也当归入“灵活就业”者那一类。足够多的“灵活就业”者,才足以支撑其庞大的内容。

  传统的一二产业和传统服务业能够消纳的就业人数慢慢的变少,更多的人将涌向虚无缥缈,兴许完全是虚拟的、精神性的空间寻找机会。这几乎是不可遏制的潮流。

  人类如果不出根本性意外,譬如主粮全面退化,周期性气候恶劣,能源枯竭找不到替代,灾难性的天体撞击,等等,那么三五十年,一百年后,可以想像,人的肉体和精神将越来越分离。

  当人不再为其一日三餐、穿衣打扮、住宿和出行操多少心的时候,当慢慢的变多的时间和精力花费在他(她)的精神世界的时候,财富的生成和交换将更多发生在精神(虚拟)世界。

  我在2018年的一篇评论电影《头号玩家》的文章《头号玩家:阶级斗争从未如此温文尔雅》中提到:

  在游戏世界,身体不过是思想和意识的宿主,灵与肉的距离,从来就没分离得如此彻底。如果承认两个世界对一个人来说,都具备极其重大意义,那么相应地,人的身份也将分离,法律道德等等,都需重新界定。

  每年上千万的大学毕业生进入社会,这样的情况将会持续相当长一段时间,这也是人类徐徐打开一个全新世界的时段,那么多人必将陷入手足无措,无所适从,意义丧失,无所依傍,人类恐怕将经历一段不短的精神痛苦历程。

  我曾经说过,在这个无可奈何的双重世界,精神的欢愉与痛苦远远盖过肉体的担当,它必定给自由赋予新的内涵。